从河南省商丘市睢县，到开封市杞县，迎风骑了近40公里路，56岁的刘大海停在了杞县人民医院的门前，坐在借来的电动车上，抽了抽鼻子，猛吸一口凉气，紧接着是一声长叹。

　　3个多月来，妻子张凤玲腰臀部的肉被剜出了12个血口子，血淋淋的治疗方法，让夫妻俩挣扎在痛苦、无奈和担忧之中。12月4日，因家中急事，刘大海短暂抽身，却一刻不敢耽搁，天黑前，又赶回了医院。

　　今年8月，张凤玲慕名来到开封市杞县冉寨村卫生室，期待着医生范某旭那远近闻名的针灸方法，可以缓解她的腰间盘突出疼痛。可没几天，12处针眼开始红肿，摸起来有硬疙瘩，逐渐疙瘩变大，皮肤出现溃烂，最后需要剜肉来治疗。

　　陆续，今年八九月份在此针灸治疗的患者，有百余位出现了相似的症状。11月底，公众的目光被引向这场无妄之灾，开封市杞县卫健委公布调查结果，称115位患者因卫生室消毒不规范，感染了脓肿分枝杆菌。

　　张凤玲的家在商丘市睢县，听说医生范某旭的名字，是今年7月从大女婿的口中，当时范某旭所在的诊所，正门上还挂着绿底白字的“付里庄耳鼻喉专科”的招牌。

　　张凤玲的腰向来不是很好，加上这几年随着刘大海一起去了工地，每天为工人们做饭，腰间盘突出的疼痛越发明显，有时还会压迫着腿不听使唤。听到大女婿口若悬河的说范某旭针灸多么有效，张凤玲动了心，张罗着也要去看病。

　　其实，在范某旭的病人里，张凤玲的路程并不算远。也是在今年7月，70公里外的商丘市民权县开饭馆的60岁王亮，在经常光顾的菜摊老板处，知道了付里庄有个针灸很厉害的医生，治得了老伴的膝盖关节疼。

　　治疗需要每周一次，每次他都会关上店门，开一个半小时的车，亲自拉着老伴来针灸，第一次针灸左腿，效果不错，在王亮的建议下，第二次开始，老伴右膝盖也加入了针灸的队伍。

　　去的次数多了，刘大海也对范某旭有了些了解，“他中医、西医都会，针灸是在外地学来的，确实见效，而且便宜，扎一次差不多一二百块钱。他那还能看别的病，但针灸最火，为了扎针，我们排过2个小时的队。”

　　由于路程较远，针灸后的一些情况，王亮会在微信上与范某旭沟通。微信里范某旭的名字就叫做“付里庄颈肩腰腿疼专科”，头像是一张医生实施针灸的手部特写。

　　8月13日，是王亮老伴针灸的第4次，按照疗程，也是最后一次。但回到家后三四天，老伴的双腿膝盖针灸处，大片的发青发红。王亮马上拍照发给范某旭，得到的回复是：“可能针扎深了，皮下出血。”

　　在范某旭的建议下，王亮赶到范某旭处，开了一些棉签、碘伏，又开了一些头孢用于口服，“回来擦了几天，都不见效果，反而更厉害了，针眼的地方开始起包，我给他打电话，他问了情况，让去我们自己的乡医院打针。”当时的情况，王亮记得很清楚，“8月23号，我又去了一次，他说是他们的问题，但到底是什么问题，没说。”

　　刘大海回忆说，8月16日是张凤玲第三次去针灸，就是这一次针灸后，张凤玲腰臀部共计被扎的12个针眼，出现了硬疙瘩、红肿，逐渐疙瘩变大，皮肤出现溃烂，夫妻俩在睢县的医院打了近1个月的针，情况不见好转，反而越来越严重，医生建议他们去找扎针的地方。张凤玲再次来到时，“付里庄耳鼻喉专科”牌子，已经变成了“冉寨村卫生室”的蓝色条幅。

　　“付里庄是冉寨村里的一个小村，我们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换了名字。”张凤玲说，八九月份，不少相同症状的患者找了回来，等着范某旭“补救”，而方法，就是切开红肿的地方，将内部的脓血引流出来，“再后来，只是切开不行，要把里面的肉剜出来，他们说他那医疗条件不能做，所以大家被转去了裴村店乡卫生所。那时候开始，我们不仅要开口，还要把开口地方脓肿的坏肉都剜掉，把脓血引流出来。”

　　在腰臀部的感染，张凤玲看不见，每次陪在身边的刘大海却看得线针全都需要开口子，最大的口子直径得有玻璃杯口那么大，被挖烂了，口子很深，剜肉打麻药，把里面糟烂的东西都挖出来，然后全填上纱布，隔两三天一换，换时没麻药，疼得她叫的很惨。”

　　住在附近的陈丽，在这里治疗了6年，她的右腿膝盖也在8月份的治疗中被感染。陈丽说，冉寨村卫生室里有8位医护人员，都是范某旭的家人，施针的医生是范某旭的妹妹和范某旭嫂子娘家的兄弟。之前范某旭还会亲自施针，但来得病患越来越多，他就只负责看诊，只有看诊的人少了，才有那么几次亲自上手。

　　冉寨村卫生室的针灸，并非多数人所了解的，用一根针扎入皮肤后，医生用捻转来刺激穴位进行治疗。

　　在冉寨村卫生室，施针的医生，会按照范某旭所开的纸条，用笔在患者治疗的部位画好标记，用碘酒消毒后，首先会在每一个标记处打麻药，然后一支装有药液的针头，在各标记再扎一次，将药液均分的注入患者体内，最后在各个点位扎上筷子长短，细毛衣针粗细的针，露在皮肤外面另一端绑着艾条，用火点燃，为避免烫伤，患者施针处周围裸露的皮肤，会铺上毛巾。

　　“麻药和烧艾之间的那个针，我问他打的是不是封闭针，他说是，说可能这批药有问题。”张凤玲剜肉治疗前，刘大海质问范某旭时，范某旭曾告诉他，但陈丽很多次针灸前都曾问过范某旭，是否会打封闭针，范某旭的回答都是“不会”。

　　有些患者是在稍早时知道感染原因是消毒问题，但大多数人了解病因，是在11月底，从杞县卫健委对事件的说明中，知道了自己因卫生室消毒不规范，感染了脓肿分枝杆菌。

　　采访中，多位患者告诉记者，冉寨村卫生室的就医环境确实不太好。针灸的房间里，有6张医用床，每一张床上都有一个枕头，根据针灸部位的不同，枕头被用于枕头、垫肚子、垫腿，白色的枕套上各种汗渍水渍，却没见有人更换过；未出现感染事件之前，医用床上铺着单子，单子上垫着凉席，患者们排队上床接受治疗，凉席上也并没有一次性床单，直到有人出现感染后，在这里进行清创治疗时，才开始用一次性的医用床单。

　　随即，记者探访了这所在患者中被普遍称为“医院”的卫生室。冉寨村卫生室是一栋地上三层，地下一层的小楼，位于付里庄的西侧，楼前是一排平房，楼后有一处水池。现在的冉寨村卫生室大门已经上了锁，透过楼后窗户，记者看到了地下一层的几个房间，分别被用作卧室、厨房、厕所，但无一例外的脏乱差。现场，记者试图联系范某旭的家人，但电话始终无人接听。

　　住在卫生室附近的付里庄村民说，地下室用于范某旭家人居住，11月底卫生室关门后，范某旭的家人也走了，“他们家好像在开封有房，可能是搬那去住了。”附近的一位邻居猜测说，“这几天还有人来找他看病呢，来了才知道关门了。”

　　其实，不少患者也知道冉寨村卫生室卫生环境不好，医疗操作并没有大医院那么规范，但见效的治疗、较低的收费和对医生的信任，让人无暇去质疑。

　　10月，杞县官方得知了冉寨村卫生室的情况，一些患者被安排进了杞县县内的包括杞县人民医院、杞县中心医院、杞县中医院在内的5家医院，治疗的方法仍然是剜肉。王亮则带着老伴从自己家的村医院、乡医院，一路看到了省会郑州市的医院。

　　脓肿分枝杆菌在灰尘、土壤等中，广泛存在，但脓肿分枝杆菌是一种条件致病菌，其实感染并不多见。脓肿分枝杆菌感染可治、可控、不传染，但易复发，治疗周期较长。

　　11月中旬，王亮老伴双膝16处感染在治疗下有明显好转，医生让他们回民权县的家中继续休养，但到了12月，老伴的膝盖有3处又出现了脓肿，“复发了。”

　　相比于治疗过程的痛苦和无奈，“复发”的担忧，更像是梦魇，从心理上在折磨着他们。感染至今，张凤玲最大的那处感染已经被剜了6次，陈丽14处感染中有2处是没有施过针的皮肤，有4处被剜过2次以上，刘秀丽说，“多数都会复发，我到现在还没听说过不复发的，有时是旧伤口复发，有时是新皮肤。”

　　杞县卫健委发布的消息称，有关部门已经按照规定吊销了冉寨村医护人员的执业资格证，并停止了医护人员的职业资格。

　　所说的消毒不规范，到底是消毒中哪个环节出现的问题？感染多次复发，是否有更有效的治疗方法？针对这些问题，记者联系了杞县卫健委杨姓主任和杞县县委宣传部李姓部长，但二人均未进行回应。